衍塘久違的做了一個夢，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以前的事情了。

他是衍家的少爺，衍家是首富之家，至少在年少的時候，衍塘從來都沒有受過什麽苦。

身旁總有仆人環繞，將一切都伺候的周全，不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阻攔他。

他的母親，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他的父親，雖然貧苦出身，卻能打拼到如今腰纏萬貫的地位。

衍塘知道，母親深愛自己的父親，但自己的父親，卻每日醉心於修仙之道。

衍塘年少時，幾乎很少能夠見到自己的父親，但是好在母親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一點。

在八歲之前，衍塘或許心中有所遺憾，卻也是每日悠閑自在，隨心所欲。

可是在某一天，一切都改變了，家中的仆人與外人勾結，貪圖衍家的家產，最終，衍家什麽都沒有了。

所有的美好，都在一瞬間全部崩塌，被鮮血和火光所掩蓋。

那個女人，那個溫婉的女人，將他藏在了衍家的密室裏，獨自一人沖了出去。

在這樣的關頭，這個女人卻仍然掛念著那個將她獨自一人拋棄在這個偌大宅子裏的男人。

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

小小的身影躲在密室裏，耳旁是尖叫和鮮血噴濺的聲音，他害怕，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他沒有勇氣出去。

他怕死。

他好害怕。

等到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衍塘才從密室裏偷偷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倒在了密室旁的女人。

渾身鮮血，面目全非。

周圍早已經是一片狼藉，珍貴的東西都已經被帶走，仆人的屍體，空氣裏燒焦的味道。

衍塘渾身顫抖，眼角的淚水早已經幹了。

衍塘甚至連幫他們收屍都做不到。

他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或許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他狂奔出去，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他走在街道上，周邊的景象在他眼中，就像是被薄霧籠罩一般，看不清楚。

他魂不守舍的走了很久，最終回到了那個已經被燒得漆黑的衍家面前。

他沒進去。

他知道，自己沒有家了。

八歲的衍塘。

獨自一人，踏上了去莫長山的路。

因為他只知道莫長山，他那個一心修道的父親，最向往的就是莫長山。

所以他也想去看看。

他從首富之家的獨子，變成了街頭的乞丐。

他在街頭被人欺辱，被人鄙夷，和其他乞丐擠在角落裏。

他生過病，差點死了。

也曾經在暴雨中四處奔波，為了找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

見到了很多人，受了很多苦。

他懷念過以前的生活。

想到過那個將自己擁抱在懷裏的女人，想到過院子裏養著的那一條大白狗，也想到過自己偷偷翻出去，被踩塌的那個墻角。

以往從來沒有在意過的瑣碎，卻在某一刻瘋狂的湧了上來。

他恨過，痛苦過。

可是當他在一個破廟裏，看到漫天星辰的時候，卻能毫無戒備的睡著。

他哭過，絕望過。

可他活下來了。

活著，爬上了莫長山。

他這一生很神奇。

他活過兩次。

他信任過兩個人。

一個是他的師尊，那個被他當成父親一般的淩陜尊上。

另一個，是他的師兄，曾經舍命救自己的霽長意。

可是衍塘卻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選擇，是不是都是錯誤的。

這一世，他信任霽長意，守著霽長意，想要保護霽長意。

可是在某一刻，他突然間得知，原來自己一心想要保護的人，早就已經將利爪伸向了自己的心臟。

整個世界，唯一能和自己並肩站在一起的人，突然間不見了。

他只能獨自一人，面對一頭猛獸。

果真——

萬般皆苦。

霽長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衍塘了。

少年沒有來找他，他也再也沒有踏進衍塘的院子。

莫長山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按理來說，這樣的情況才應該是正常的。

只是這一段時間，衍塘和霽長意的關系似乎有所好轉，如今突然間又變成了以前疏遠的樣子，倒是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山巔之上，少年坐在樹下，單手撐在身後，另一只手握著一個酒瓶，發絲披散下來，蜿蜒在地面，眼角帶著一抹微紅，眼睛很亮。

樹葉悠悠落在了他的衣角。

輪椅的聲音傳來。

“你最近倒是常常到我這裏來。”年輕人青衣白面，玉冠流絲，推著輪椅到了衍塘身旁，神情無奈。

衍塘眼眸微微一動，似有流光閃過，“師兄不歡迎？”

“自然不是。”禾玨笑了，“你能過來，倒是讓我這裏多了些生氣，我自然是高興的。”

“只是——”禾玨話音一轉，“我倒是高興了，師弟卻像是有什麽煩心事。”

衍塘頓了頓，嘆了一口氣，盤腿坐了起來，擡眸看向禾玨，“禾玨師兄，你說一個人原本想要害你，可後來又救了你，應該怎麽對他？”

“嗯？”禾玨一楞，然後笑了起來，“這倒是難倒我了，既要害我，卻又救我，如果是我，是不會相信這人的。”

衍塘抿了抿唇，“為何？”

“即便他救了我，可他卻也實實在在的害過我，至少，有過害我之心，這樣的人，我無法信任，況且，誰又能知道，他救我是否出於真心？”禾玨面含微笑，語氣舒緩，只是在陳述他的想法。

衍塘沈默了下來。

他知道，大多數人都會這樣想。

信任這種東西，一向脆弱。

可那個人是霽長意。

是風光霽月，風雪同行的霽長意。

衍塘唇瓣動了動，面色有些迷茫，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

霽長意那日說，他只是想要活著。

霽長意說，他自私。

霽長意和淩陜，才是一條路上的人。

可衍塘不明白。

霽長意明明想要活著，卻在上一世為了自己死了。

那這不是自相矛盾，腦子有病嗎？

似乎是瞧出了衍塘心頭焦慮，禾玨動了動指尖，一只木制的小鳥落在了衍塘肩膀上。

衍塘回過神來，那小鳥歪了歪頭，露出了兩顆黑珠子眼睛，竟然有些栩栩如生之感。

衍塘將小鳥捧起來，看了看，“師兄手藝真好。”

“你若是喜歡，就送給你吧。”禾玨說道，“我這裏做的東西，索性也沒有多少人會看得上。”

“那是他們沒眼光。”衍塘笑了，“既然師兄這麽說了，那我可就收下了。”

“嗯。”禾玨點頭，“若是還有喜歡的，師弟盡管開口。”

衍塘看著禾玨溫潤的笑顏，心頭的郁悶被安撫了不少，“好，師兄真好。”

禾玨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過頭。

一個小童卻走了上來，似乎是第一次到禾玨的院子裏來，渾身都透露出拘謹，目光落在了衍塘身上，十分緊張，“衍塘師兄，尊上有事找您。”

“師尊找我？”衍塘皺了皺眉，然後嘆了一口氣，“好，我知道了。”

小童得了回應，轉身就走了。

禾玨看到衍塘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失笑，“師弟似乎不想見師尊？”

衍塘搖頭晃腦，長籲短嘆，“自然，師尊叫我，一定有事，自然不想去。”

“那是師尊看重你。”禾玨說道，垂下眼眸，“像我這樣的人……”

“師兄很好！”衍塘打斷了禾玨的話，一臉堅定地說道：“禾玨師兄不要妄自菲薄。”

禾玨笑了，“嗯，多謝師弟。”

衍塘又看了一眼禾玨，見對方臉色如常，這才捧著木制的小鳥下山了。

衍塘是真心覺得禾玨這樣就挺好。

在這個莫長山上，被看重，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

衍塘朝著淩陜尊上的院子走去，裏面隱隱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衍塘沒做多想，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淩陜看到衍塘，笑了，“來啦，正說到重要的地方，快過來吧。”

衍塘的目光卻從淩陜的身上微微一偏，落在了站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還是一身幹凈的讓人恨不得往上潑墨水的白衣。

許久沒有見到的霽長意。

還是這幅樣子。

衍塘目不斜視，走到了和霽長意相對的位置。

淩陜挑了挑眉，似乎看出了兩人氣氛不對，卻也沒有多說，直接進入了主題。

“這一次叫你們兩人過來，是有一個任務需要交給你們。”淩陜嚴肅起來。

“雲山長老發來密告，雲山山下鎖住的妖獸，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蠱惑了數十位弟子進了結界，如今生死未蔔，他們尋了各種法子，也沒辦法破開結界進去，於是求助於我們。”

“我想了想，還是你們兩人比較適合這次任務。”淩陜說道，目光從衍塘和霽長意臉上掃過，“你們曾經一同進入秘境，而且長意突破了元嬰，修為已經超過了大多數人，而衍三心思活絡，你們二人一同過去，才是最好的辦法。”

衍塘聽到這裏，不由得擡眸看了一眼霽長意。

霽長意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目光只落在淩陜身上。

衍塘心頭難受。

霽長意才是和淩陜有共同目的的人。

自己只是個被利用的傻子罷了。

淩陜看著兩人，“你們可願意去？”

霽長意似乎想要說什麽，衍塘卻已經大步向前，面色平靜，“弟子願意。”

霽長意微張的唇又閉了回去，看了一眼衍塘，也一擡頭，“弟子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 正式開始！

搞事情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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